唐山大地震40周年系列报道之二——截瘫夫妇的爱情
唐山信息港 发表于:2016-7-18 23:20 复制链接 看图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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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66岁的杨玉芳发现自己爱哭了。起初,他将之归结于年龄,可后来才知道,是自身承载了太多的爱。因为地震,他与老伴高志宏相识,从此后者成为他生活中的坚实后盾,主动包揽了所有家务。这让一心向往文学的杨玉芳能够专注于梦想。除白天出摊配钥匙,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扑在写作上,在字里行间,投影自身命运和遭遇。其实,他们都是因地震截瘫的3817名幸存者中的一员,注定终生与轮椅为伍,与痼疾缠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一间15平米的老屋里,抒发对生活的热爱与渴望。如今,杨玉芳写就的45万字小说和2万字的诗集,即将在外界的资助下出版。丽案调查工作室记者日前探访杨玉芳夫妇,了解这对截瘫夫妇震后四十年相知、相爱和追寻梦想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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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瘫幸存者专注写作时针指向中午12点,唐山市路北区的一幢老式砖房里,65岁的高志宏正准备午饭。所谓厨房,其实是一间约9平米的石棉瓦房。夏日通风不畅,炉灶尚未点火,高志宏的额头就冒了汗。炒一份菜,高志宏先要把菜从冰箱里取出,放在所坐手摇车尾部的铁板上。再把菜运至水池边清洗,之后调转方向,驶至灶台近前再切炒。空间狭小,她赖以活动的三轮手摇车,在屋里要倒两三把才能掉头。时间不长,一份清炒白菜和一盘炒鸡蛋就盛了上来。这时,院里虚掩的铁门开了,收摊回家的杨玉芳仿佛上门的食客,洗手即可吃饭。餐桌,是一块临时支在铁架上的三合板,只在就餐时才打开。老两口各自骑着三轮车,分列桌板两侧。厨房的空间,一多半被占得满满当当。杨玉芳一边吃饭,一边感叹天热,而室内再也无处安置一台风扇。相比高温,冬季的厨房似乎更难忍受。为给丈夫杨玉芳包顿白菜馅饺子,高志宏扶着菜切一会,就得把手放进一旁的温水里暖一阵。杨玉芳心疼,高志宏就躲在厨房一个人偷偷切。“就想着让他多吃一顿。”高志宏说。饭间,杨玉芳向高志宏提起,上午出摊一把钥匙都没配出。但他们并不为之着急。吃罢午饭,杨玉芳在院里放水擦了擦身体,就回到卧室午睡,留下高志宏收拾锅碗。下午3点之前,像上班一样,杨玉芳又骑着电动小三轮,到位于唐山恒丰大厦附近的路口配钥匙。没生意的时候,他就端着个平板电脑写写划划。要不是悬于车头的几大串钥匙胚子和一块高挂着的、画有钥匙图案的三合板,他更像是一位路边消遣的老人。这是66岁的杨玉芳出摊的第23个年头。当天下午,他只配出2把钥匙,营收不足十元。在老杨看来,自己和老板每月有五六千块的退休金,并不指着出摊每月千把块的收入生活,而是将之视为自己融入社会的方式。其中闲暇,都被他用来写作。下午六时,老杨准时收摊。只骑行五公里,即可到家。等待他的,依旧是刚刚出锅的饭菜。“我要做的,只是出摊、写作、看书和看电视,其他一概不管。”杨玉芳说,结婚三十多年,自己连个手绢都没洗过。在妻子的支持下,杨玉芳得以专注于写作。他呕心多年的诗集《心地放歌》和45万字的小说《凤凰吟》,已在外界的资助下进入出版流程,即将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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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都起不来了”
杨玉芳时常感慨,今生最大的幸运,就是娶了高志宏。没地震那会,初中文化的杨玉芳已在化工厂当了8年工人,正值风华正茂,家里介绍个对象,也难免挑挑捡捡。地震当夜,熟睡的杨玉芳从梦中被摇醒,他刚翻到床边正用脚划拉鞋子,就被坠落的房梁砸到腰上,顿时昏死过去。好在平房救援相对容易,震后三四个小时,他便被邻居从废墟中扒出。按当时的救灾方案,陆续有10万多名危重伤员经急救处理后,被转运至全国各省市进行救治。杨玉芳也被辗转送往江苏南通。杨玉芳被房梁砸伤的时候,25岁的高志宏也被一块水泥砸中了脊椎。事发前一天,这个女生刚刚从河北机电学校毕业回到唐山,并获知自己被分配至秦皇岛一家设计院工作的通知单。谁知,突如其来的地震震碎了她的未来。在那场被唐山人称为“死三分之一,伤三分之一,活三分之一”的劫难中,杨玉芳失去了大哥和母亲,高志宏也失去了妹妹和父亲。在杨玉芳前往南通前后,高志宏也被抬上了南下徐州的火车。两个年轻人正各自沉浸于身体疼痛和失去亲人的双重痛苦之中。并不知道,8年之后,彼时相隔400多公里外的陌生人,会成为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杨玉芳起初没意识到病情的严重,直到包括颅脑损伤在内的其他伤员逐一康复返乡,他才犯了嘀咕。知道真相后,这个小伙总在病房偷着哭。高志宏起初也只以为自己只是骨折,术后便能走路和工作,甚至在见到自身被医务人员贴上“病危”的红标时,也觉得几分可笑。直到她无意间听到护士说自己,“这辈子都起不来了”。事实上,那场地震共造成3817人截瘫。当时一个通行的说法时,截瘫患者通常活不过15年。而为了让病人宽心,医务人员对病人纷纷施以善意的谎言。杨玉芳和高志宏,分别被医务人员告知“神经恢复很慢,别着急”和“最晚30年就好,或许某天突然就好了。”伤情稳定,截瘫伤员纷纷返唐。在被人从火车站抬往家中的担架上,杨玉芳用被子蒙住了脸,他怕被熟人撞见,觉得丢人。为安置无家可归和无条件疗养的截瘫伤员,唐山市共建了18所由政府拨款的截瘫疗养院。1981年,两人都住进了唐山市截瘫疗养院。因为“善意的谎言”在先,企盼奇迹的俩人各自锻炼了很长一段时间。凌晨三点的疗养院走廊,常能见到杨玉芳扶着四角凳挪蹭走路的身影。高志宏更是练得将擦汗的毛巾能拧出水来,直到锻炼的夹板将身体磨出褥疮。到后来,他们不得不各自向命运屈服。站立行走,注定成为今生渐行渐远的回忆。

“恋爱是最美的时光”
彼时,杨玉芳丢了工作;高志宏没了工作,男友也弃他而去。从风华正茂跌入人生低谷,杨玉芳只剩感叹命运对自己不公,直到他听说,疗养院里还有一个在震中截瘫的漂亮女大学生。原来,还有比他更可怜的人。初中文化的杨玉芳本就对学识高于自己的人另眼相看,关于高志宏的听闻,使他产生了强烈的结交愿望。于是,他开始刻意接近对方,先是在她出现的走廊里唱歌吸引注意,而后约对方一起摇着三轮车外出散心。当时的大中专毕业生,工作仍由国家分配。杨玉芳又陪着高志宏多次往返人事局。最终,高被重新分至疗养院幼儿园做幼师。此外,杨玉芳还帮着高志宏一起照顾她在地震中截瘫的母亲。现在回想起来,高志宏依旧感慨:“恋爱那会,是最美好的时光。”1984年的青年节,两个年轻人正式结为夫妻。没搞仪式,没摆婚宴,甚至连喜字都未张贴,只在次日,给同事散发了些喜糖和瓜子,算作正式宣告。就在结婚当天,俩人还一起在疗养院照顾高志宏的母亲,直到夜里9点才回家。“截瘫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么繁琐。”杨玉芳说,他们是当时第三对组建家庭的截瘫夫妻。据说第一对,还因当地不颁结婚证而跑到了省里。毕竟两个截瘫的人要一起生活,实在太难了。俩人结婚的地方,即是如今居住的15平米砖房。由于截瘫病人无法使用厕所,整个院里仅有这间砖房和一间厨房。简陋的环境,杨玉芳常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来比喻。无论出身还是学历,高志宏都优于杨玉芳。能娶之为妻,也让杨玉芳暗暗感慨,是地震硬将两个悬殊的人砸到了一起。也让他自嘲:“傻小子睡凉炕全凭时气壮!”或是从爱情中汲取了力量,杨玉芳加入了唐山市残疾人艺术团,在其中担任主持、朗诵和歌者。鲜花、掌声以及频繁的演出,让这个曾经连回家都要蒙脸的小伙,不再自卑。这也为杨玉芳出摊埋下了伏笔。高志宏想不明白的是,艺术团解体后,曾一度宣称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外出摆摊的杨玉芳,某天突然摇着三轮上街给人配钥匙。杨玉芳事后表示,突然的闲暇,让他在疗养院百无聊赖。看着不少残疾人在外做活,便动了配钥匙的念头。曾为钳工的基础,让他很快上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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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字讴歌人性善良

上午9时至12时,杨玉芳在唐山市百货大楼西侧的建设路上;下午3时至6时,则换到唐山市恒丰大厦南侧的新华西道边。除下雪、下雨或有事,他每年至少会出摊300天。小摊一出,即是23年。其实配钥匙月收只徘徊在千把块。有人劝杨玉芳,身体都这样了,别太累。他总是付之一笑,自我解嘲:“不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只能说是鸿鹄安知燕雀之志哉。”杨玉芳自喻为燕雀,并非妄自菲薄。在他看来,充实生活才是出摊的第一目的,挣钱反而是次要的——“看看车水马龙,就像一幅幅立体的画,让人心胸开阔,心情愉悦。”自从丈夫出摊之后,上班的高志宏就包揽了一切家务,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在最初出摊的那段时间里,杨玉芳并没有写作,而是用读书打发不配钥匙的闲暇。直到他某天突然意识到,无论是当初救灾的解放军、南通的医护人员、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以及妻子,都让自己背负了几辈子也无法还清的感情债。既然自己内心憋了这么多情感,何不将它们用文字表达出来?积酝的情感触发了杨玉芳自幼的文学梦,出摊一有闲暇,他就埋头写作。由于摊位正处唐山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嘈杂的人流一度让杨玉芳难以适应。随着写作的深入,他一度让自己沉浸于作品之中,直到顾客将他“唤醒”。有好奇的顾客问老杨在写啥,他总开玩笑说“情书”。在杨玉芳心里,这“情书”是广义的,他只是在用文字讴歌人性的善良。杨玉芳所讴歌的善并非臆造。他在一次出摊后,突然下起大雨,雨势午间还不见转小。坐在百货大楼的屋檐下,杨玉芳一边写作一边发愁如何回家。他的一位老年大学的同学恰巧执伞路过,见杨执意不肯要自己的伞,又转而给他买来了午饭。而杨玉芳至今不知其姓名。“正是这些人间的真情仁爱,让我的心中充盈着感恩的情怀,而报恩的意愿又为我增加了无穷的力量。”杨玉芳写到。

多名截瘫幸存者有所成就2011年,杨玉芳完成了16万字的电影文学剧本《凤凰吟》。通常先有小说,后有剧本,但杨玉芳反其道而行之,只因囊中羞涩,打算有人将其拍成电影获酬后,再行出书。为此他有意将剧本写得很细,结果远超电影剧本三五万字的体量。大地震四十周年在即,杨玉芳又用了一年时间,将剧本改为了45万字的小说《凤凰吟》。这是一部以唐山大地震为题,因一场天灾人祸引发的爱情悲剧。讴歌善良,鞭挞丑恶,是核心基调。之所以给小说起名为《凤凰吟》,杨玉芳解释,凤凰既代表劫后涅槃,也是爱情的象征;“吟”既历经痛苦的呻吟,也是对美好的吟诵。“小说有我的经历,也有我和爱人的故事,还有很多残疾人的影子。”杨玉芳说。小说中,他塑造的女主人公在唐山大地震后,为拯救截瘫病人,摒弃了个人的所有享受,潜心研究人体中枢神经再生。研究成功后,又因连续工作,晕倒在手术台上。这无疑是他作为一名截瘫患者的朴素向往。在外界的资助下,《凤凰吟》和杨玉芳多年写下的诗集《心地放歌》,均已进入制作流程,即将对外出版。最近几年,杨玉芳发现自己爱哭了,起初他将之归结于年龄,后来才明白,是自身承载了太多的爱。那些来自各界的爱,让他的思想每天都会如潮水般奔涌。有所成就的截瘫幸存者,不止杨玉芳一人。现年53岁的李冬梅,是因地震截瘫的幸存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如今,她已获得30多枚国内外残疾人运动项目金牌。现年62岁的地震截瘫幸存者姚翠芹笔耕不辍,著有《焦竹听雨》《寒梅映雪》《幽兰凝露》三本散文集。但不可回避的是,随着年龄增长,因截瘫对生活造成的不便将会越发凸显。高志宏婚后一直想领养一个孩子,等孩子大了,也能照顾自己和老伴。但杨玉芳始终不同意。在他看来,等自己老了,家里还有侄女和外甥女可以照顾自己。而对两个截瘫老人来说,为婴儿跑医院洗尿布都成问题,这样的家庭环境,着实不利于孩子成长。“主要是经济压力大,除了孩子,上面还要照顾老人。”杨玉芳说,他和老伴计划着攒点钱,等将来老了,能够雇个保姆照顾自己。再不行,就住入截瘫疗养院。据唐山市截瘫疗养院院长杨震生介绍,经过40年的自然减员,当年的3817名截瘫幸存者,至今还剩1128人。对无经济来源、工作能力和亲人照管的地震截瘫伤员,疗养院提供免费医疗和吃住,且每月发放500至700元不等的生活费。当初66名享受全免待遇的截瘫幸存者,如今还剩44人。在所有因地震截瘫的幸存者中,最长者是一位去世于2013年12月的94岁老人。而在世的截瘫幸存者中,最长者已高达86岁。“按当初一些国际专家的预言,脊椎坏死者的生命不超15年,但他们已活了40年。”杨震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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