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竹篱简介
孙竹篱(1906—1986),名守仁,河北滦县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政协委员,射洪县政协常委,四川诗书画院副院长。孙竹篱幼年随父读书,打下古文基础。 弟兄皆善书法,竹篱独喜绘画和诗文。15岁入滦县中学,后因家贫中辍,17岁在北平琉璃厂做画师, 宗法任伯年及上官周、钱慧安、吴友如等名家。青年竹篱曾至无锡工作再转赴西安,受聘于东北大学任职。“抗战”爆发前夕,孙竹篱于1937年再随东大内迁四川省三台县。1952年,孙竹篱从教于子昂故里射洪县一直到退休。1980年7月,在成都参加省文化会的孙竹篱同冯健吾、吕林等十来位画家应邀到金牛宾馆作画,当时正在四川视察下榻在金牛宾馆的小平同志来看望画家。在孙竹篱的画室,一一看过墙上的作品。小平同志高兴地说:“诗书画一体,这才是中国画的特色”。1982年3月,四川省美术家协会、绵阳地区文教局联合举办了“孙竹篱国画展”。这次展览共展出孙竹篱花鸟画精品96件,《荷花》、《田园风味》系列作品令观者无不为之倾倒。方毅同志为展览题词:“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省美协副主席吕林观后说:“(孙竹篱)像展开双翅的凤凰,从偏僻的山林飞到繁华的省城来了,看了使人激动”。中国画研究院两位副主席黄胄、蔡若虹兴奋地来到展厅,逐幅细看。看到妙处,黄老拄杖久久伫立,若有所悟,而蔡老则手拂长鬓,开怀大笑。一直坚持诗书画创作的孙竹篱,为射洪人民留下了大量艺术珍品,孙竹篱先生的国画作品广为流传和被收藏。
1986年10月17日,孙竹篱在四川射洪县仙逝,从此长眠于唐代大诗人陈子昂读书台所在的金华山中。在他身后,给我们留下了千余幅书画作品,近600首诗稿,70多段画论。然而,这位“诗书画相映生辉,在当代画坛不多见”(孙克语)的著名花鸟画家却一生坎坷,大部分时间默默无闻,直到76岁在成都举办画展方一鸣惊人,78岁任四川省诗书画院副院长,79岁加入中国美术家协会,任省文史研究馆特约馆员,当选为四川省政协委员,晚年终成大器。追悼会上,收到中国画研究院发来的唁电,称孙竹篱为一位“有成就的国画家”。
在滦县——受父庭训,始开胸襟
孙竹篱1906年8月25日出生于河北省滦县城关后营房村,取名守仁。父亲孙文仲为晚清秀才,熟读四书五经、喜写诗、且擅“米点”山水。因为拙于生计,家道日渐衰落,但其仍清寒自守,不慕仕宦。孙竹篱弟兄3人受父亲影响,均爱好书法,唯有他兼好绘画,且喜读古诗。幼时,父亲取宋代诗人王淇“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之意,给他起了个别号“竹篱”,望他不重荣华富贵,隐逸于竹篱茅舍之间,洁身自好。孙竹篱理解父亲的苦心,且别号与其本性相契,遂以此为名,题识书画,延用一生。
在孙竹篱5岁时,发生“滦州兵谏”,爆发了著名的滦州起义。后来军阀混战,燹祸连年,生活日益艰难,家里常无米下锅,学费自不待言。从小学到初中,读书时断时续,但他对书画的兴趣却与日俱增,课余遍临《千家诗》、《古今人物画稿》、《芥子园画谱》。
初中只上了一年,生活难以为继,父母商定只供长兄读完初中,他和三弟只好辍学在家。已经痴迷绘画的孙竹篱哪里放得下手中的画笔,边干家务边自学绘画。父亲见他执意学画,便把他托付给曾在北平琉璃厂做过画工的姚绍棠,遂拜姚为师。姚绍棠宗法任伯年,兼及上官周、钱慧安、吴友如等,以人物为主,兼及山水花鸟,于本县小有名气。在姚绍棠的指导下,孙竹篱先是学习填色,再是临摹,人物花鸟专学“三任”,山水则学“四王”、吴、恽,仅上官周的人物就临了200多张。
1923年,父亲听说唐山一家瓷厂招工,便让孙竹篱带了30块钱去应试。他哪里知道,工头只需要按程式每天复制“天女散花”、“喜鹊闹梅”之类的画工,哪里容得下这位富才气、有灵性、有抱负的青年人,他最终没有被录用。
这件事对孙竹篱刺激很大。他要向命运抗争,要去探寻自己心灵的归宿,先后到唐山矿小学、榛子镇小学、礼尚庄小学教书,于闲暇时仍努力于书画之功,进一步揣摩《古今人物画稿》,研习《点石斋画谱》,并考取北平京华艺专函授科。当时,京华艺专有一批传统派画家,所教乃文人画画法,构图新奇,笔墨潇洒。他精心研读讲义,认真临习范画,始开胸襟,画风渐有变化,为他以后的绘画艺术奠定了基础。
旅无锡、西安——颠沛流离,文气逐增
1933年,孙竹篱与同为小学教师的魏涌清结婚。魏涌清为天津人,父母早年在南京、天津开过饭馆,家境殷实。后因管理不善,连年亏损,逐渐衰败。她性情温婉,端庄贤淑,颇具诗礼传家的闺秀仪态,与孙竹篱颇为契合。经友人资助完婚后不久,孙竹篱便失去教职,在古冶镇公安分所当了书记员。工作之余,每日临习任伯年等上海画派著名画家画稿,时而吟诵《千家诗》中“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等诗句,遂对江南这片画家云集之地产生无限向往。
同样酷爱读书、喜爱绘画的妻子对孙竹篱非常理解。一天,她对孙竹篱说:“你不是早就想去江南吗?唐山虽大,但画家很少。一个人如果不打开眼界,接受名山大川的熏陶,是难以在艺术上有所出息的。江南自古人才荟萃,堪称书画之乡。你既然对书画这样执着,就去那里闯闯吧。”闻听此言,孙竹篱对妻子除了感激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1936年9月,已届而立之年的孙竹篱告别滦河,来到江苏无锡,在专员公署当了一名雇员,专司缮写之事。无锡历史悠久,为太湖地区最大的内河航运中心和工业重镇。他借机游历太湖,登临惠山,饱览秀美的湖光山色,闲暇时则逛公园,串书店。他为这里迥异燕赵的风物和清雅的水墨丹青所陶醉,胸中文气逐增。
时间不长,由于专署易人,只得另谋生计。经朋友介绍,他到内迁至西安的东北大学作了缮写书记,稍后又任体育部书记。他被这里丰富的名胜古迹所震撼,对雁塔、碑林所代表的汉唐文化精华顶礼膜拜。在西安碑林,他研究了各种书体,尤对颜真卿、石门、曹全、礼器等碑体感兴趣。同时邀朋友一起游历山势嵯峨、谷壑幽深的终南山,攀登望若游龙、壁立千仞的华山。在这里,他领略到唐代诗人王维诗中描绘“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的景致,以及北宋画家范宽在此所作《溪山行旅图》、《雪景寒林图》中的意境。孙竹篱为这里迷蒙的色彩、神秘空灵的氛围所感染,将无数美景尽收眼底,储于胸中。他边观览边写生。待他离开西安时,画稿已箱满箧盈。
在无锡、西安虽然时间不长,但对于刚刚走出冀东的孙竹篱来讲,则增加了阅历,大开了眼界,受用终生。
客三台——转益多师,广采博取
1937年“七七”事变后,孙竹篱随东北大学又从西安内迁到四川三台县。三台为古梓州治,唐代大诗人陈子昂即出生于此,杜甫避乱亦曾流寓这里,文化底蕴深厚。三台位于川中丘陵地带,环境优美,远离烽火狼烟,生活相对稳定。东北大学虽经数次迁移,仍保留了众多学者教授。孙竹篱为能有这样一个潜心学业的机遇而兴奋不已,决心刻苦攻读,将10余年失学造成的损失弥补回来。
1941年,孙竹篱由书记升任助理员,有幸结识高亨、陆侃如、冯沅君、丁山等教授,并在他们的指导下研究晋唐文学及画论。高亨教授时任中文系主任,是古籍校注方面的文史大家,造诣颇深。他对求知若渴的孙竹篱十分器重,经常予以点拨,鼓励他不断丰厚文学底蕴,特别要从古典文学中汲取营养。并建议他从唐诗入手,先选学格律较为严谨的李商隐的诗,再研读语言精炼、风格多样的杜诗,走诗书画兼顾相融的路子。在高亨教授的特许下,孙竹篱得以在本校中文系借读,修业两年。陆侃如、冯沅君二教授则精于中国文学史,著有《中国诗史》。他们指导孙竹篱研习魏晋诗章,嘱其师法陶渊明、阮嗣宗,取自然、平实、质朴一格。孙竹篱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听而从之,终年累月展卷不辍,文学底蕴日渐深厚。
在绘画理论上,他得到了历史学家丁山教授的指教,启发他多研读先贤的画论,但不可拘泥于成法,要走自己的路。他还从丁教授那里寻得《式古堂书画录》一套。该书对书画源流及历代书画著录均有详细记载,这在川中一小县城,且于抗战困难时期实为难得。孙竹篱如获至宝,对其中序、跋、赞、诗、论等都做了认真研读。并上窥徐渭、朱耷、王蒙、金农及近代吴昌硕、齐白石等诸大师的艺术精奥,广采博取,解决了画理、画法和绘画源流等亟待提高的问题,认识上有了飞跃,逐渐脱掉匠气,增加书卷气,创作上确有大变。
在三台,孙竹篱与毕业于北平京华美术学院国画系的郭明甫过从甚密。郭明甫与李苦禅既为同乡,又是师兄弟,有幸聆听齐白石及北平诸大家教诲,画艺甚精。孙竹篱常与郭抵掌论艺,相互切磋,获益匪浅。
就在孙竹篱不断拓展诗书画新境界之时,沉重的打击又降临到他的头上。1942年,夫人魏涌清迢迢万里,历尽艰辛,从老家寻到三台。夫妻团聚,喜极而泣,依旧相敬如宾。但好景不长,翌年2月,魏涌清因腹痛痼疾,医治无效,离他而去。孙竹篱悲痛欲绝,遂“转好老庄,以此养性,绘画也抛弃人物、山水,而专攻墨荷和墨竹”。
1944年,他在三台民众教育馆举办了首次画展。这是他走上绘画道路以来一次全面的回顾和总结。展览共展出不同时期的人物、山水、花鸟画200余幅。作品纯真、恬淡、鲜活和意趣盎然的风貌,在这个川中县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此时,经人介绍,他已同三台籍小学教师魏琼芳结婚。
寓射洪——卧薪尝胆,大器晚成
孙竹篱于抗战胜利后随东北大学回迁沈阳,但他仍怀念蜀中风物,眷恋三台的生活。遂于1949年再次举家南下,先后在三台女中、五中,射洪中学、乐至中学、射洪金华中学任教。直到1959年调至射洪师范学校任美术教员,才结束了频繁调动、四处迁徙的生活。而和夫人魏琼芳结束两地分居,那已经是1978年退休以后的事了,这时他已72岁。他们唯一的女儿因患脑炎造成终生残疾,生活窘迫艰辛难以名状。但他始终保持着平和、乐观、豁达的心态。如果说他在三台8年博览群书,绘画由博涉转向精专,走上文人画家之路,那么,经过射洪长期刻苦磨练,终于使他的花鸟画艺术进入,大写意的自由王国。
三个十年
20世纪50年代后期,他的作品题材渐宽,荷兰竹梅、枇杷石榴、枯藤古松、瓜果菜蔬、鱼鳖虾蟹,无所不用,随见随画。但他画得最多的还是荷、竹、梅。他曾计划10年画荷、10年画竹、10年画梅。
荷花是历代文人墨客常表现的题材,用以抒发自己“出污泥而不染”的气节和情操。孙竹篱对荷花亦情有独钟,他爱荷、赏荷,并从画荷入手去探寻中国画的精微。射洪师范学校与县城水西门之间的一方荷塘是他最喜欢的去处,“忙整棕鞋何太急,小塘荷叶雨催诗”便是当时情景的写照。为了捕捉风雨中荷花挺拔的神韵,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冒雨立于荷塘之中,先后勾勒出各种姿态的荷花图稿百余幅。他亦曾摘取荷苞一枝,插于瓶中,自花苞始直到花谢,俯仰上下、正侧左右,每日细心观察,遂得花头写生稿逾千张。正是有这“10年看藕叶”的功底,将荷叶之正反、梗之穿插、花之掩映、莲蓬低昂诸情态稔熟于胸,才能落墨骨力遒劲,毫无媚姿俗态。经过长期磨练,孙竹篱的竹、梅亦与众不同。他有一方小品《竹》,重重的4笔画成两节竹竿,落墨收笔,自成竹节。一簇竹叶,重叠交错,分明是几个草书写就的“竹”字,充分运用了书法中顿挫的程式,展示了汉字象形特征,人称“竹篱竹”。他画的梅花注重风骨,常是枯干几枝,红梅数朵,尽显其不畏霜雪的孤傲精神。他曾写下一首诗:“停杯因酒醉,即醉写梅魂。开砚生丘壑,挥毫忘我身。冰霜实髓骨,清瘦并竹筠。兴尽苍烟尽,似真不是真”。他的梅深深地凝聚了作者人生的经历和人格的升华。
孙竹篱的作品之所以出神入化,是与他重视写生,勤于社会实践分不开的。1977年7月,他在绵阳地区文教局举办的美术学习班任教,与同学们一起到白马关、罗江一带写生。他不顾年事已高,天气炎热,蚊虫叮咬,一直坚持到最后。秋天,又与画友结伴到广元作剑门蜀道游,去清风峡、明月峡写生。每日黎明即起,晚上回客栈还要整理画稿。画友渐次离去,他意犹未尽,又同画家罗平再走大巴山,得写生稿一本。巴山蜀水不仅为他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而且陶冶了他的性情,使他的情感、灵性与川中的景物相感应,相交融,令他的作品情真意切,状物与抒情融为一体。
幸遇邓公小平
“文革”期间,孙竹篱被罗织“反毛”罪名,列为重点批判对象。但时来运转,“1971年毛主席再委邓公小平出山,重振文化教育,画界人士压抑之情一时迸发”,孙竹篱亦焕发了艺术青春。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9年之后竟受到了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的接见。
1980年7月,孙竹篱去成都参加省文代会。会后,他同冯健吾、吕林等十来位画家应邀到金牛宾馆作画。他的画虽在当地已小有名气,但构图简单,且多有题诗,尚未被更多的人所接受。这次他没有作画的准备,但看到别人作画,手里发痒,这才从吕林那里借来笔墨,纵情泼洒起来。
当时正在四川视察的小平同志亦下榻金牛宾馆。一天,听说小平同志要来看望画家,大家很高兴,忙收拾几案。正在手忙脚乱之际,小平同志携在蓉一家老小来到画室。他看了冯健吾、阎松父的画作后,又来到孙竹篱的画室,一一看过墙上的作品,高兴地说:“诗书画一体,这才是中国画的特色”。小平同志见孙竹篱虽年逾古稀,但精神矍铄,精力充沛,感慨地对身边工作人员说:“老的画家不多了,青黄不接,你们要多培养接班人啊!”小平同志的女儿邓琳深深地被孙竹篱的画作所吸引,她希望四川以后多选些这样的作品去北京。
7月4日午饭后,小平同志携夫人卓琳及女儿邓琳在省委书记谭启龙的陪同下,再次看望画家,并同大家合影留念。小平同志走后,孙竹篱绘了一幅《古瓶梅花》,并在上面题诗:“秦砖汉瓦几劫灰,此瓶何以未曾摧。珍奇自有鬼神护,留得人间插古梅”,表达了对小平同志的敬仰之情。
1982年9月,邓琳专程拜访孙竹篱,两人就中国画的源流、发展及自身对艺术的追求作了深入的交谈。邓琳认为孙竹篱的作品豪迈奔放,元气淋漓,意韵深淳。她赞赏孙竹篱画的《猫头鹰》,并一口气背诵出上面的题画诗:“竖耳猫头鹰,栖林松月明。田翁夜无虑,野鼠梦频惊。”老人听后兴之所至,铺开宣纸,即作《猫头鹰》两幅、《风竹》一幅相赠。邓琳亦非常高兴,当即抓起斗笔,饱蘸浓墨,顷刻一枝老梅粗干便呈现出来。接着,随意点染,一幅墨梅图便跃然纸上。孙竹篱交手称好,提笔在枝头上补了两只对语小鸟,题诗曰:“小院霜清一老梅,花开应对友人杯。枝头小鸟啼不住,许是白衣送酒来”
“四川又出了个陈子庄”
1982年3月,四川省美术家协会、绵阳地区文教局在成都联合举办了“孙竹篱国画展”,孙竹篱一夜成名。
这次展览共展出孙竹篱花鸟画精品96件。一幅6尺《荷花》十分显眼,肥硕的叶、颀长的茎、欲放的花,枯湿浓淡相宜,突显其华贵与高洁;近作巨幅《墨竹》,一根竹竿顶天立地,昂首临风,为雨后乡间所常见;《田园风味》中的海椒、南瓜,色彩艳丽,使人如临金秋;《老圃秋园》则以月黄画葫芦,赭石墨绿画藤叶,一明一暗,色调和谐;梅花、紫藤、鹅鸭、小鸟无不栩栩如生、匠心独运。意趣高雅的作品使人目不暇接,仿佛置身于一座光彩夺目的艺术殿堂,观者无不为之倾倒。方毅同志为展览题词:“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谭启龙、杨超、李少言等领导出席开幕式。省美协副主席吕林观后说:“(孙竹篱)像展开双翅的凤凰,从偏僻山林飞到繁华的省城来了,看了使人激动”。另一位副主席吴凡说:“诗书画在他笔下熔成一种高旷简远的风格,与时下美术界流行的某些花哨作品全然异趣”。
说来也巧,在孙竹篱画展期间,中国画研究院也在四川省展览馆举办了“中国当代国画家作品展览”,汇集了王个簃、张大千、李苦禅、王雪涛等名家的佳作。一个出于大师国手,一个来自县级小城,两个展览,东西两厅,相映生辉。人们对“孙竹篱国画展”表现了极大的热情,每天观者络绎不绝,摩肩接踵。有的站着抄写画中题诗,有的干脆席地铺纸临摹。孙竹篱满面春风地亲临讲解,从绘画的立意到表现技巧,从题诗到书法,引经据典,观者听得入迷。前来主持“中国当代国画家作品展览”的中国画研究院两位副主席黄胄、蔡若虹兴奋地来到展厅,逐幅细看。看到妙处,黄老拄杖久久伫立,若有所悟;而蔡老则手拂长髯,开怀大笑。展览馆工作人员不时地发出“怨言”:“每天闭馆时都有撵不走的观众!”。为满足大家的要求,展览馆不得不做出决定:原定展出10天,再延长20天!
此后,孙竹篱到北京、西安、唐山、深圳等地作画办展,中央电视台和各省市电视台纷纷播出他的专题片,省内外报刊经常见到他的作品和评介文章,一时名声大噪。有人惊呼:“四川又出了个陈子庄!”而陈子庄是在逝世后,其绘画艺术才开始受到广泛推崇和高度评价的,孙竹篱可比他幸运多了。历史的慧眼终于发现了孙竹篱,这是他几十年执着于艺术的必然结果。这应了《菜根谈》中的一句话:“伏久者,飞必高”。
行吟“藻鉴堂”
1982年,是孙竹篱最忙、也是最辉煌的一年。
这年6月,他应黄胄、蔡若虹之邀,前来北京作画,住在中国画研究院当时的院址颐和园“藻鉴堂”。7月1日,黄、蔡二位副院长热情地会见了他。7月3日,中国画研究院邀请各省市参加中国美协理事会的30多位画家集会“藻鉴堂”。为接待这批国画高手一展风采,院内临时搭起了画案。
孙竹篱亦在被邀之列,并首先被推出来作画。他虽一生走南闯北,但面对这样的场面,仍不免有些紧张。既来之,则安之。他没有过多推辞,挽起袖子,捏起一柄拳头大的抓笔挥洒起来,只五六分钟,一只水墨淋漓的苍鹰便跃然纸上。他沉思片刻,又笔走龙蛇,在画上题诗一首:“海拔三千尺,松风响怒涛。凌云天际外,万里见秋毫”。这张《苍鹰图》横涂竖抹,笔墨老辣,大有石涛、朱耷遗风。那字则气使神凝,秀劲飞动,颇有怀素的味道。整个画面诗书画融为一体,大气磅礴。
孙竹篱画兴未尽,乘势又画了一幅《疏篱南瓜图》。画面上一只小鸡踮着脚站在一个硕大的南瓜上,对着瓜藤上的南瓜花欢叫。上面题诗云:“老眼昏花似隔纱,粗烟大笔乱涂瓜。招来小鸟不飞去,看写蔬藤还着花”。此画构图简练,色彩明快,凝重而飘逸,悦人而不俗,画家们一阵赞叹。
笔会近尾声,黄胄、亚明要求大家合作一幅丈二匹大画。这些全国顶级画家们各显身手。在众人要求下,孙竹篱在画中添了两只半鸭子,另半只早已潜入水中,充满谐嬉之趣。他对朋友说:“我能在这些名画家集体表演的情况下抹了几笔,倒也是幸运的”。笔会下来,中国美协副主席、四川省美协主席李少言拉着孙竹篱的手说:“孙老,您可给咱四川人争了面子!”
此次赴京,小住3个月,他每天忙于写生作画、参观展览、与朋友促膝谈艺,眼界大为开阔,连自己下榻的颐和园也未专门游览过。他曾在一首诗中写道:“客里起独早,行吟藻鉴堂。欣欣自苏息,节节易风光。芦笋青参错,荷花自芬芳。鸥鹭今相遇,扁舟兴未忘”。
回唐山——耄耋游子,梓里情深
随着年龄的增长,孙竹篱思乡之情日甚。1976年唐山大地震,他曾向家乡写信,也拍过电报。1982年在京作画时,听到冀东口音的便打听亲人的音讯,但始终未能如愿。
1983年春天,《冀东文艺》编辑部收到一封寄自四川射洪县的文章,题为《他从滦河边上走来》,介绍了孙竹篱的身世和艺术成就。文章虽有些粗放,但《冀东文艺》责任编辑被老人的思乡之情所打动,决定送审编发,并配以照片和近作3幅。当此消息在唐山广播电台播出后,即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7月9日,编辑部来了两位中年妇女,他们端详着孙竹篱的照片,激动地说:“是,是二叔!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这的确是咱爸找了几十年,临终还念叨一定要找到的二叔啊!”说着说着忍不住痛哭起来,编辑部的同志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们就是孙竹篱的侄女孙秀君、孙丽君。从此,孙竹篱和家乡的亲人取得了联系。
1985年5月22日,孙竹篱应唐山市政协、市委宣传部等5部门邀请,携女儿踏上了回乡之路。当他在唐山宾馆一下车,面对前来迎接的市领导和亲人们,只说了一句话:“我回来了!”热泪便夺眶而出。
70多岁的三弟专程从廊坊赶来。在兵荒马乱中各奔东西,如今,他们之间跨越几十年空白,又从对方布满皱纹的脸上发现了自己的影子,怎能不热血沸腾,相互扑了过去,抱成一团……
6月15日,中共唐山市委副书记李炳良,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黄成武,市政协副主席经纬等前来看望孙竹篱。为欢迎他回乡办画展、与亲人团聚,经纬同志赠诗一首:“燕山滦水映长城,胜过巴山蜀水情。年近古稀归故里,月光仍是故乡明。”孙竹篱为了酬谢家乡父老的盛情,即兴挥毫,当场作了一幅《枇杷图》,并题诗曰:“一别滦河水,蜀中五十年。今朝归故里,白首见燕山。五月枇杷熟,聊可慰祖颜。如赏芬芳味,留子种家园。”对家乡眷恋之情溢于言表。
孙竹篱回唐山后,办画展、拍电视专题片、讲学、接受采访,很是忙碌,但每天照例看书、吟诗、作画。侄男侄女们带着孩子常伴他左右,他摸摸这个头,拉拉那个手,非常高兴。一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要他画荷花。他大笔一挥,不一会便画就一幅,题诗曰:“十年看藕叶,八载忆潇湘。风雨催诗兴,丹青醉酒狂。荆云聚北渚,巴水下瞿塘。纵笔图一快,不堪大雅堂。”接着他又画了第二幅、第三幅……一气画了12幅,且每画必有诗。最后一幅题诗云:“半生画荷荷不像,一生画荷也难成。荷内看荷荷不见,荷外看荷是而非。”这首诗道出了孙竹篱画荷所下的功夫和他的自谦精神。侄孙们看着笑着,爱不释手,一抢而空。老人眯着眼,巴嗒着旱烟袋,尽享天伦之乐。一天晚上,亲人又聚在一起,孙竹篱忆起往事,黯然神伤。他吟了一首诗,并书在纸上:“叆叇云生黑,沉沉水墨图。山村浓气重,花木艳无容。众鸟寻窠急,哀猿觅伴孤。突飞行客少,冒雨一舟速。”原来孙竹篱在母亲去世时,心中十分悲痛,画了一幅风雨归舟“米点”山水图以抒怀念之情,父亲当即在画上题了这首诗。孙竹篱对孩子们说:“这首诗是你们的爷爷写给我的。几十年来我念念不忘,时时吟诵。今天写给你们且留作纪念吧。”孩子们读着这首诗,仿佛看到了父辈当时的悲痛情景,暗自落泪。
孙竹篱曾去滦县寻访旧居。由于地震等原因,旧居己不复存在。但他清晰地记得它的方位,并在那里踱步沉思。当晚住在县招待所,他嘱咐服务员做他小时候爱吃的酸菜细粉和甜豆包。由于心情激动,夜不能寐,一气画了18幅画,题赠滦县各界人士和乡亲们。第二天一大早,他围着旧县城转了又转,上午又来到滦河边上散步。幼时,他曾同小伙伴一起在这里玩耍、嬉戏、采撷野花。孙竹篱弯下腰,拣起片石,竟童真般地打起水漂,1、2、3、4……他数着笑着,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
在孙竹篱漫长的艺术生涯中,荣誉和掌声似乎来得特别晚。他一生坎坷,长期蛰居川中小县,但对艺术的追求却始终如一,晚年终成大器,成为新时期国内不多见的诗书画完美结合的大写意花鸟画家。四川省政协委员、诗书画院副院长、文史研究馆特约馆员这些耀眼的头衔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他依然一套褪了色的蓝布中山装,一双手工制作的毛边布鞋;依然花白的平头连着络腮胡,刻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平和又洞明世事的微笑;依然7点钟起床去茶铺喝早茶,一高兴说不定会拉上两段二胡,唱几段京剧。
1985年9月,孙竹篱同四川诗书画院、成都画院的画家到深圳办画展,进行文化交流,返蓉途中感觉腰痛。
1986年1月确诊为胰腺癌,并施行切除手术,10月17日便与世长辞。病重期间,他在射洪、广元、绵阳、遂宁及江油李白纪念馆举办画展,并强忍病痛,抓紧整理画稿、诗稿、画论,为我们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孙竹篱逝世后,射洪人民在金华山中凿岩为墓,存放老人的骨灰。当地政府在墓前建“竹篱亭”,供人们凭吊憩歇。亭前有书法家刘天祥撰写的楹联“竹倚清涧根叶茂,篱伴黄花晚节香”。
从滦河边上走来的孙竹篱与射洪人民千秋相伴,他的名字永远镌刻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史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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