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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中的唐山震后40年
徐国强
1.
没有什么在阻挡
围着残雪逗留一下，去冷空气家里
串个门儿或躲在去年的落叶下玩玩失踪，都是小小的耽搁
树枝和我们的手臂从未与自然的神经脱节，张着怀抱
北方的春天，一直是顺着冰的裂缝，顺着风掉了冷
而出现的斜面，顺着天意，大体准时到来
迟不过雷声
甚至连往事的拥堵和走神的磕碰都没有发生
绿、花朵与我们的眼睛，就直接撞个满怀
2.
岔路口，震后第一个春天
与刚刚走出废墟的唐山，突然碰面
当时双方
都愣了一下
3.
春天就是这样：说着软话，却强硬地闯进每一粒泥土
和每一亩人心，强硬地霸占住破土、分蘖和花期
以嫩芽、嫩叶、嫩蕊强硬地摧枯拉朽：推开
蒙着草帘的花房，打通根脉和枝脉，启开花瓣紧闭的嘴唇
大地开始潮湿，枝条开始柔软，我们身上的血开始
往外涌。招呼昆虫动起来
招呼阳光落在地上的光斑动起来
招呼叶绿素动起来。春天以殷勤的态度
为我们布置房间的里里外外，粉刷大家的视野
用一场细雨
调我们的心情和日子的滋味
出去走走，听听迁徙来的鸟鸣
进入花影，成为花影的衬托或其中一部分
别留在昨天。春天的原意就这一句话，一记
准确的高手的鞭声，抽断某种关联，开响亮的花，在空中
唐山和我都听到了这句话
4.
直接破门而入，这个春天的到来
先于我阴影里的作息，赶在了痛苦复苏的前面
接着那场凌晨的噩梦，去睡一个回笼觉
以呓语为呻吟；我丢了24万乡亲，丢了
能帮人站起来的那把椅子的扶手；简易房的窗户
蒙着塑料布，不大容易让人看清外边的情况
缠伤口的绷带早扔了，疼痛还在身上。1977年的春天
给我1977个理由，前去迎接与万物共同的新生。或者相反
无法拒绝春天的邀请，无法抵御春天的诱惑
无法不顾念春天喊你的泣血深情
春天在喊你，你这过命的老朋友在喊你
用花喊你，用暖风喊你，用太阳的喇叭口喊你
走到还没有将废墟清理干净的大街上来吧
走到将一片废墟变成一个工地的汗珠里来吧
走到昨儿埋人今儿开花的开阔地儿展开的页面中来吧
春天，——
找到我们这些幸存者，没收了我们消沉的机会
5.
靠血先暖过来自己的躯体
从这样一个人身上开始，一座城
开始呈现起初的绿意、蓬勃和繁荣
两手不用再蜗居于衣兜，缩进脖领的脑袋
可以抬到比肩膀更高一点的位置，浩荡的暖风
蘸着我们身上冒出的那一层细汗，翻书一样掀开
我们对于古老绿色新鲜的感觉
身前、后背两面阳光
可供晾晒所有的阴冷和潮湿
叶子追着叶子，花朵追着花朵，一个暖追着
另一个暖，开始赛跑。脱下来的厚衣服成为散乱的包袱
拎在行人手里，这被热气崩开的包袱
又将更多的热气卸在街上
第一批花朵开放，花朵的飞吻涨红了敏感者的脸颊
一个人和一座城
开始同时更远地脱离身上的震波和烈度
发生了一阵小痛，这小痛被黄绿的柳浪一掩而过
6.
就在渐渐浓密起来的树阴里，忆念失去的母亲
就在一朵漂亮的花前，叫一句遇难妹妹的名字
就在脚手架搭起的台子和塔吊吊臂舞蹈的动作中
我静静聆听阴阳世界的对话
我善良的亲人们哪，彼此已相隔极远
两边传来传去，竟还都是些这好那好的快活和恳切的声音
早晨，按时去拽那根灯绳，带着光出门
晚上，如期去写那封书信，带着光入睡
春天为我拧紧了闹表的发条
春天给我的钢笔灌满了蓝中生花的墨水
将春天带进夏天
将春天带进秋天
将春天带进冬天
身上携带着春天进入每一个时刻
每一个时刻都有两个季节在重叠
对应着我们的第二次生命。我们需要一直携带着春天
让春天补齐每一个残缺的日子
让我们将春天还给那些我们不断梦到的人
7.
北方脱去棉鞋，与春天贴近一层
原来的一条河划出一道新的边界
8.
心里生着一朵鲜花，寂寞和孤独就不会占据所有的位置
心里生着一朵鲜花，彻底的空缺就不会继续下去
心里生着一朵鲜花，乐趣和情调就活着
40年，迎春花的花期、桃树、梨树的花期
合欢树的花期、牡丹、月季的花期，连起来
该是怎样一条缤纷的道路啊
围在一起，该是多么巨大的一个花园啊
40年，唐山的绿
从这块土地的深处茂盛生出
仿佛是对宝贵煤炭前世的回访；40年，唐山的花
举着一个个失踪的名字绽放，从凄美到壮美
非要用根缝合一条断裂带，非要用朴素的绿和俏丽的花
对照身份和表达情绪。这些唐山绿和唐山花
是40个春天带给这个世界的40份厚礼
燕山上，苹果熟了，梨熟了，核桃熟了
熟了的苹果、熟了的梨与熟了的核桃一起晃着拳头
说：我们攥住了春天！我们攥住了春天
9.
40年，唐山
将春天的力量变为自己的力量
如今手捧鲜花，挥向天堂的故人
一滴泪
大如太阳
10.
在北方
春天，其实很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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